寒冷真的远去了，晓梅想出去走走，离开家离开小区，到外面去逛逛。

春日三月，四野的花，吵闹着、拥挤着、忙碌着探头露脸攀比着绚丽。晓梅觉着自己早已过了比美的年纪，面对那些浅粉、淡紫、甜黄、艳红、洁白的花儿，她自顾自怜地低了头去。

连日的雨，细细丝丝，阴湿稠密，冲淡一些繁花的浓烈，应了她的心绪，恰如花期已过，挂满果实的沉甸。春雨如小草的奶汁，小东西一日绿过一日，四散撒野，不出几日便爬满了大地。花草激越的生命力，催促着晓梅出去走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年轻时的晓梅喜欢逛街，有时漫无目的，只是出去看看走走，为了那份自在惬意；有时真的需要买东西，那就更应该逛逛街，转转商场了。

正好“三八”节快到了，就这个周末吧，去逛逛市中心的豪华商场。那个购物城，满足了晓梅从前一个个痴迷如花的斑斓梦想，留存着她青春活力的身影与步伐，那里有她的流年景致，有她岁月里的光阴故事。顺逐时奖励自己去逛街，去购物；伤心时强迫自己走出去，一边慢慢逛荡，一边抚平心绪。那些年能够多次结伴同行逛街的，大多脾性相投，最终成了一生的闺蜜好友。

油酥的春雨，跨入三月一直下一直下，惊蛰一整天，是被嘀嘀哒哒声敲打过去的，周六没见晴，周日雨也没停。晓梅不想等了，她要赶在女神节前给自己置办点礼物，她已经好久没给自己买过东西了。她家住在城市的西北角，繁华的城中心，已有多年没去过了。虽然年前家附近刚通了地铁，周日一大早，顶着星星点点的小雨，她依然去了公交站台，坐上老线路的大巴车，花一个多小时，重温沿线途中的远近风光，她想试试是否还能体会出当年出行时的热切期盼、回程时的心满意足。

晓梅上了车，选了靠窗位坐下。坐车的乘客不多，该是因了地铁的原故。车内很安静，当年的拥挤喧哗嘈杂，消失殆尽，只有纯电动新能源大巴行驶时发出轻轻的“呲呲”声。四周安静下来，晓梅真正感到自己的真实存在，她看了看车内埋头翻动手机的乘客，便将双眼投向了窗外。远山依旧，草木葱郁；海水依然，苍茫悠远；城安在，高楼突立，变换了天际线。外面的花树，默立的楼宇，行走的人，飞驰的车，罩在雨天的阴雾里模模糊糊的，同时静守着奔赴着自己的使命。梅子看着看着，眼与心有些困乏，迷糊中睡着了。

她盹了好大一会儿，快到购物城时才睁开眼清醒过来。她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走到后门处，等待靠站下车。与从前一样，下意识想早点踏进豪华商场，七八层高，一层一楼地逛，时间能多出一分钟是一分钟。

车门开了，晓梅第一个跨下去。她一抬头，便张开了嘴，睁大了眼。拐角口那家当年热门火爆的酸辣粉店，居然换上了嬷嬷奶茶的招牌，那一碗碗盛满人间烟火的酸辣粉条，换成了一杯杯清清淡淡的奶茶汁。是奶茶更时髦？还是当年的粉迷们老了胃，怕了酸辣？

晓梅错愕着酸辣粉店的消失，走进了十年前她时常光临的购物城。地上一楼依然是珠宝首饰专柜，稀稀拉拉几位老婆婆，正在黄金柜台前挑挑选选。当年香衣粉面的姑娘们，围观钻石珍珠铂金饰品时，眼里冒出的星星，好像会笑会说话一样。明媚靓丽的她们都去哪里了呢？徒留下戒指、耳环、项链、手镯、胸针相互对照，冷清辉映。

晓梅不买配饰。奢侈品，可以有可以无。她觉着能剔除庞杂，极简是另一种奢侈。

晓梅径直上了二楼。二层是化妆品专柜，这点没变，以前是这样，如今还是如此。楼层中央，有明星在拍广告，大美女优雅地端坐着，双手捧着长管的润肤露，一脸非它莫属的样子，只是周围的观众太少，美女是否心感落寞？广告语“一网打尽八大肌肤问题”的各路护肤大牌，都能在这里找到。辗转回旋的各种香水味，一阵阵钻进晓梅的鼻孔。当年的她，就为了这些香味儿，每次来商场都会在这呆一阵子，如同扎进了春天的百花园。可是今天呢，她处在浓浓的胭脂水粉味里，鼻子痒痒的，胃也不舒服起来。她没再多看一眼绚烂的口红，玉泥般的粉底，逃离了这些与自然规律作对的什物。

晓梅上了三楼，眼前大红大紫的中老年服装，款式质地如故，老人就是老人，哪有小姑娘的花花心思，老老实实的人，规规矩矩的衣。只是以前，这层是摆放青春少女的衣物的，那些嫩嫩粉粉的裙裾，仍像蝴蝶在她眼前飞来飞去。好在她也早过了少女的年纪，此刻从容地往上走，往上行。楼上暗沉下来，主打的职业装，不是款待年轻白领的菜，透着老道世故的味，令人感到隔离与冷漠。倒有几位霸道总裁的女士在那比试着棱角分明的黑白灰。想想自己曾也是这儿职业装的常客，可如今再也没有穿一穿硬硬朗朗衣服的勇气。不提当年勇，不提了，不提了。

她登上了头顶的内衣层。花花绿绿的内衣，如一面一面的小旗子。她一排一排地扫瞄过去，一是挑颜色，二是选款式。很快她的眼神落在了那款皮肤色的简洁款上，吊牌标注出的色号：沙暴黄。她取下两件深浅不一的沙暴黄，进了试衣间。她试穿着内衣，看着镜中的自己，沙漠里的人应该的是本色的，遵从天性与自然的吧。舒适服帖，正是她的尺码，刚刚好。晓梅付了款，拎着袋子，仿佛听见那些玫瑰红、魅惑黑的哭啼声。那些曾经追逐的色彩，此刻在她眼里已经黯淡无光了。

晓梅犹豫着还要往上去吗？她知道上面有男装区，还有儿童乐园及童装区。真是奇怪，怎么听不到孩子的欢闹声呢，低缓的背景音乐，更寂静了此处的氛围。以前站在五楼的电梯口，孩子的呼叫一浪高过一浪地涌下来，似乎当年的孩子一下子长大了，安静了。晓梅坐在楼梯旁边的等候椅上，就像坐在时间的分界点上。那些人头攒动的从前，逛商场就是逛心情，人们笑逐颜开，热热闹闹。遇有打折促销，或新款上市，需要警方出动防止踩踏事故。可眼下人已散尽，徒留稀许老者，保留着逛商场，试衣服买衣服的习惯。年轻的一代人，都依赖着电商快递，解决他们的穿衣吃饭问题。

晓梅决定下楼。孩子年过二十，爱人随风而去，再上楼有何意义。

出了购物中心，她决定乘坐地铁回家，往事了于心底，无需四顾瞧盼了。天下的雨会汇成流，集成河。岁月如河，流年的光景顺流而去，运离了，消失了，不见了，而现在自有当下的境况，令人不得不去面对去接受。

壹点号wenying作者简介：温荫，现居深圳，公司职员。《竹海文艺》签约作者，曾于多个平台发表过作品及获奖，其中有文章被《中国当代散文精选篇》及《胶东作家亲情散文选》收录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