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人者何？万物之俦，万物之攫拏者也。禽鸟食鱼，不过满腹。豺虎田猎，各适其口。未若人之竭泽焚林。物各存其性，爱其身，无失于天。而人之害物亦何其有极？是可以止乎。
谚云：“兔死因毛贵，龟亡为壳灵。”诚如是。龟自神而刳壳，象有齿以焚身。蚌以明珠，禽以翠羽，各丧其生。鸱枭恶口，敬而远之。鹦鹉巧舌，翦羽闭笼。
出乎己而不识，是自见之难。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牛蛙鼓腹，与前无异。管窥蠡测，所见不亦小。坐井观天，天不过井口。河伯不见海，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见则望洋而叹。
人贱鸟言兽语，轻鸟兽也，自谓“灵长”而欲摄万物。遵彼大道，物各得其所。遵彼小道，物失其所得，而人尽得于物。人之小道，蕞尔小矣。
国之大贤为君，不夺民时。受其位，三让不受。南面坐，王道齐备，岂必“不夺不餍”乎？《猗兰》之言曰：“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善哉斯言。
所说的“人”是什么东西呢？是万物的同类，又是万物当中最会掠夺其他物的。禽鸟吃鱼，吃到饱腹就够了。猛兽捕猎，捕捉适量的猎物。从来不会像人一样竭泽而渔、焚林而畋。万物都有各自的本性，希望保全自身，不失去天时。难道人妨害其他物没有究极吗？这种行为可以停止了啊。
谚语说：“兔子被杀死，因为它的毛皮昂贵。乌龟被杀死，因为它的壳占卜灵验。”的确是这样。乌龟的壳能通灵，所以被活生生挖掉。象有珍贵的牙齿，所以遭到捕杀。河蚌因为有珍珠、翠鸟因为有羽毛，纷纷丢掉了性命。猫头鹰叫声难听，人们觉得不祥而远离它。鹦鹉说话柔媚动听，人们就把它抓来，剪掉飞羽关进笼子里。
超出了自己认识范围的东西，人们就不能理解，因此想要认识自己也很困难。螳螂举起前肢阻挡车子前进，没有正确地估计自己的力量。牛蛙涨破了肚子想让自己显得更庞大，在牛看来和之前没有差别。用竹孔观察天空、用瓢来测量大海，所得到的结果都很小。在井底仰望天空，天也只有井口那么大。河伯没有见过大海以前，认为天下之美在黄河中齐备了，见过大海以后自惭形秽而叹息。人认为鸟言兽语是低贱的，轻看鸟兽。自认为灵智更甚于鸟兽，就想要管辖万物。如果遵循自然的大道，万物都能得到合适的安排。现在遵循人的小道，万物都失去了它们从自然那里得到的，因为这些全都被人据为己有了。人的小道（和自然大道相比）实在是太小了。
国中有大贤的人做国君，不会耽误百姓从事农业生产的时间。得到王位，三次推让不肯接受。坐上王位，对百姓施以王道，难道一定要盘剥殆尽才会满足吗？韩愈的《猗兰操》里写：“兰花在风中摇曳，香气洋溢四方。即使无人采摘佩戴，对兰花也没有妨害。”这话说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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