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珍珠蝶 >> 珍珠蝶生活环境 >> 红尘似水,繁华如烟珍珠泉大院史话
之十三:状元巡抚与幕友笔下的珍珠泉奇景
其一:毕沅:海鹤、鹿群与鸥对
说的是乾隆五十九年()秋冬之际,一飚车马奔驰在襄阳至济南的官道上,车上乘坐的,是刚刚从湖广总督降职为山东巡抚的毕沅。
毕沅像
然而,这毕沅却无丝毫的沮丧与落魄之意,恰恰相反,他的情绪极为愉快、高昂,还在半路上,他便向自己的“先头部队”——打前站的幕僚们发去了新诗《由襄阳之济南道中杂书寄别王太守蓬心兼示幕中诸友》(六首),其一云:
不独泉推趵突奇,古亭修竹艳当时。
多君海岱清光里,增得登临几许诗。
(王藕夫、王石亭、史赤霞、张映山诸君先时已抵济南节院)
(清乾隆刻本《灵岩山人诗集》卷四十)
山东人文厚重,济南景致大好。所以,这样的降职,对于一位享誉海内的硕学鸿儒来说,其实未必是坏事。
毕沅书法
提起毕沅,那可是名噪天下的大人物。
毕沅(—),字潮生,号秋帆。江南太仓(今江苏太仓市)人。他是清乾隆二十五年()状元,因而得授翰林院修撰。其后历官甘肃巩秦阶道、陕西按察使、布政使、陕西巡抚、河南巡抚、湖广总督、山东巡抚、湖广总督兼署湖北巡抚。
毕沅于经、史、小学、金石、天文、地理,无所不通,著有《灵岩山人文集》《灵岩山人诗集》《中州金石记》《关中金石记》《山左金石志》(与阮元合撰)等。
毕沅作为状元督抚,其热心历史文化自不待言。他在陕西巡抚任上,修缮西安城墙、整修碑林、司马迁祠等,为后世留下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
他更在其幕僚协助下,历时二十年,主持编纂《续资治通鉴》一书,以编年体形式记载了宋、辽、金、元的四朝的历史,对中国古代文化事业做出了卓越贡献。梁启超曾评价此书道:有毕《鉴》而各家续《鉴》皆可废也!
其实,毕沅的降职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他在湖广总督任上,疏通长江航道,解决了荆州大堤决口的难题,功莫大焉。他的降职,史籍记载为“失察湖北邪教案”;原来是,湖北竹谿县教徒王占魁等传习“邪教”,与前来查办的官役发生冲突,致死差役一人。毕沅因为疏忽没有及时上奏朝廷,乾隆怪罪下来,降职补授山东巡抚。亦因此,数月后,毕沅又官复原职,重新出任湖广总督一职。
毕沅在山东,虽然不足半年时间,然其功绩斐然。毕沅做官,素以“忧心旱虐,蒿目民艰”著称(张凤孙《灵岩山人诗集序》),他一向从政风格是尽心为民多干实事。
毕沅来山东,正值河南卫河、沁河秋汛泛滥,大水淹了山东德州、临清等八处州县,乡民苦不堪言。他赶忙上疏朝廷,乾隆随即免除了灾区的漕米秋粮,毕沅还亲往灾区,督办放赈,并筹集款项委派人员到沿河丰收处,按照市场价格收购粮食,运到灾区,以备明年春天平抑粮价之用。
这一年,济南附近州县连降大雪一尺厚,民间称颂,以为毕沅之举感召上天。
毕沅在山东在济南,实在是名士得临诗地。政务之暇,他游趵突泉,登华不注,泛舟大明湖,写下大量咏歌济南山水胜迹的诗歌,而这其中用情尤深者,盖山东抚署莫属。
珍珠泉内假山
我们且看他的《抵署后喜园中台敞亭幽,水深树古,虽冬物荒寒已足引人入胜,斐然有作,用贻在幕诸君(四首)》:
斯园兼秀野,不异向郊坰。水色涌天碧,云根拔地青。
到来循曲榭,幽处有虚亭。海鹤知何在,沙汀褪数翎。
筼筜千万个,中有小亭斋。竟日无人到,闲阶落叶埋。
风櫺浑不掩,石几那劳揩。即此荒寒景,经行亦自佳。
胜境绝尘氛,幽寻惬见闻。松声晴诈雨,水气暖蒸云。
苔屿鸥成对,沙坪鹿有群。脩然林壑际,吏隠又何分?
不乏邹枚侣,来过即懒归。楼台全胜画,鱼鸟共忘机。
香阁琴三叠,茶寮石四围。记游应有作,彩笔莫停挥。
(清乾隆刻本《灵岩山人诗集》卷四十)
由诗题看,这是毕沅刚到山东抚署时的诗作。时间虽已入冬(“冬物荒寒”),珍珠泉大院却依然有着掩不住的美艳。在此前的乾隆三十年,毕沅曾来过济南,看望时任山东学政的恩师张若溎,并泛舟大明湖上,可能未曾进抚署一观。此次,毕沅喜见抚署入冬依然“台敞亭幽,水深树古”,“引人入胜”,大有相识恨晚的感觉,遂慨然作诗四首。
(元)钱选《羲之观鹅图》
第一首,作为一位学养深厚的诗人、审美艺术家,毕沅一下就看出珍珠泉大院的一个审美特征:秀野之美,“不异向郊坰”的秀丽的田野之美:清泉澄碧,山石翠青,曲榭虚亭更增清幽之趣,最为动人的,还有丝毫不畏人的海鹤,在沙汀之上正褪却它的翎毛,好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图画呀!
第二首写竹林与竹林中的亭斋。可以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竹的气质风韵是最具文心诗兴的。好处是,这竹林与亭斋,竟日无人,“风櫺浑不掩,石几那劳揩”,真的是幽静、清洁、闲适到了极致,即便在此荒寒的冬季,其景致依然令人心生爱意。
第三首是抒写抚署绝少尘氛的桃源胜概,风松谡谡,疑晴日雨作;水气蒸腾,似烟云苍润。而不是有毕沅的诗作,我们绝对想象不到,这堂堂官舍里还会有鹿群与鸥鹭,还有供它们休憩、游乐的沙坪与苔屿。难怪毕沅用了一个学者型官员最喜欢的美词:“吏隠”。是的呀,在这里当官,真的享受到隐士才有的上佳林泉之环境与快乐了。
最后一首,是写给幕友的。邹枚,指汉代才辨之士邹阳、枚乘,毕沅以此喻抚署宾客。“楼台全胜画,鱼鸟共忘机”,是写实;“香阁琴三叠,茶寮石四围”则是浪漫的巡抚大人对未来抚署风雅生活的设想,他希望幕友们以手中的彩笔,来尽情品题咏歌眼下的美景。
毕沅作为著名的硕学鸿儒,堪称门生故吏遍天下。据笔者不完全统计,其门生便有:邵晋涵、洪亮吉、孙星衍、桂馥、史善长、黄易、徐书受、毛大瀛、刘锡嘏、丁揩、张景江、王宸、杨揆、王复、杨芳灿等,而其幕僚则有章学诚、段玉裁、汪中、吴泰来、严长明、程晋芳等诸多名儒才士。这些人物中,有不少因他而来过济南,并且留下了品题济南山水的诸多佳作。
其二:史善长:二百年海棠树俨然成林
比如,上面文中提到的“打前站”的“史赤霞”,即其在山东抚署的幕僚史善长是也。
史善长(——)字仲文,亦作诵芬,号赤崖,一作赤霞。江苏吴江人。诸生。入毕沅幕府,游踪及陕甘、山东、两湖。著有《秋树读书楼遗集》《翡翠巢文稿》等。诗铿锵激楚,舒卷自如,又工词及骈文,善刻印及隶书。
书影:史善长《秋树读书楼遗集》
史善长追随毕沅在济南,虽则只有数月的短暂时光,但却创作了大量咏歌济南泉水风物的诗作。
如在《珍珠泉》中,他写珍珠泉一波三折、亭馆尺咫,有着“遂令台府间,亦具林壑美”的风姿;时节虽在冬季,可他们在珍珠泉,却饱享泛舟之乐:济南雪后,他与其他寮友在珍珠泉上晚酌,之后在“积雪宛在水”的情形下,便乘兴登舟畅游,享受“漾舟入空明,水动雪花起”、“坐看初月生,冰壶朗无滓”的独特景致(《雪后邀诸君泉上晚酌》,清嘉庆刻本《秋树读书楼遗集》卷十四,下同),上元节后,他又与其他寮友放舟泉上,观花爆作歌,此时距离离开济南只有数日了(《上元后三夕,放舟泉上,观花爆作歌,时尚书仍奉制楚之命,行有日矣》)。
史善长还写有《濋泉》一诗:
依然仰出屋南荣,水监毋忘保令名。
却是小长芦未识,贪泉手酌也心清。
(清嘉庆刻本《秋树读书楼遗集》卷十三)
监,此处同鉴,鉴水也;小长芦,小长芦钓鱼徒,朱彝尊之号也。前两句,史善长盛赞濋泉(“水自济出而为濋”)这名字起得风流文雅;后面却又指出了一点儿不足,他嫌朱彝尊未能将此泉的清雅概括到泉的名称里呢!
临行,史善长作《晓发题院廨壁》,充满了依依惜别的深情:
冲寒可拟待春融,来去无端似梦中。
应惜酲红留水北(署北海棠十余本皆二百年物),不教狂白住山东。
十围柳色参差合,一勺泉源宛转通。
何用强人骑鹤背,登楼吹出落梅风。
书影:史善长《临发题院廨壁》诗
院廨,山左巡抚署,一大早出发离开时,史善长将此诗题写在珍珠泉大院的墙壁上,以示不忘。这十围柳色,一勺泉源的官舍呵,其实如同仙境一般(“何用强人骑鹤背,登楼吹出落梅风”),可惜官务、官事如同“传舍”,来去无端,如同梦游,寒冬可以等待春来,可他们连这点儿可能都没有了。而在这首情意款款的别离诗里,史善长却又无意间为我们透漏了珍珠泉大院的一处奇景:海棠树。他说:“署北海棠十余本皆二百年物”,好厉害,听好了,不是一株,而是十多棵海棠树,年龄都在二百年了。好是艳丽壮观啊!
其三:名士笔下的海棠树
上面谈到的海棠树,可不是独有一处记载,而是在在皆是。
距史善长的年代还有早上一百三十年的康熙初年,随父亲朱彝尊在山东抚署寓住的诗人朱昆田便曾写过抚署里的这些海棠树,当时即已“大皆合抱”。朱昆田此诗伤物感人,余韵不尽。下面,我们将这些诗作一并刊出,供诸位雅赏。
海棠叹五首
(珍珠泉有海棠数株,大皆合抱,开时如张红云之幔,去书室咫尺,而花时无过之者。朝来至园中,落红如雨,伤物生得地,而有时不遇,赋以志感)
佳人坠空谷,孤影长太息。寂寞海棠花,谁怜好颜色。
名花生得地,其奈反萧索。春风十日中,自开还自落。
倾國非無色,销魂亦有香。雨中醒蝶梦,風裹断莺肠。
点点飘红泪,纷纷盖绿莎。春阴那可乞,春事已无多。
白白与朱朱,繁华满田里。如何绝世姿,不若闲桃李。
(民国涵芬楼影印清康熙刻本《笛渔小稿》卷八)
这海棠与珍珠泉大院的缘分真的是深厚无比。咸丰十一年春二月,张之洞寓居济南时,来到珍珠泉大院,见海棠初放,红芳柔条,乃欣然作《济南行宫海棠》一诗:
旧苑闲廊雨露新,红芳曾颭属车尘。
柔条妍似初中酒,小萼秾如乍点脣。
千里黄河惊北徙,百年銮辂罢东巡。
三齐处处传烽火,犹有猗儺媚好春。
张之洞的诗是很好的,然而为其政声所掩。在这首诗里,苑也还是那座苑,廊也还是那道廊,然而,东巡的浩荡的皇室车马却再也不见不到了,代之以百年事变的处处烽烟,诗作的匠心在于,早春海棠的明丽香艳与清王朝江河日下的窘迫与凄凉恰成对照,诗人在一种复杂的意绪里,诗意地展现了那个特殊的动荡年代中社会人生的真实况味。
(未完待续)
作者:侯林侯环
来源:风香历下